我们为什么无法停止“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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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山下敦弘导演的电影《不求上进的玉子》,以近乎“反励志”的姿态呈现了一个日本年轻女性对主流成功学的疏离。没有激烈的对抗,也没有悲情的控诉,只是平静地展示了一种“不参与竞争”的生活可能。


23岁的小镇女孩玉子在东京读完大学后返回故乡,成为了终日懒散度日、百无聊赖的家里蹲。每天不是吃就是躺,无所事事地看电视、看漫画,嫌爸爸啰嗦生气吵架,无精打采地敷衍邻居,怨天怨地怨社会就是不怨自己。


很多观众都羡慕玉子这种心安理得的松弛,从职场加不完的班,到学生做不完的作业,再到商户打不完的价格战,我们每个人仿佛都陷入了一个永无休止的竞争漩涡。


而在这些现象的背后,有一个问题总是被反复提及:当时代的红利消退、上升通道收窄,模式面临转型时,我们为什么还是无法停止内卷?


答案也许并不在个体的选择上,而在于历史进程和思想发展阶段的不同。


回顾历史,许多经济体在工业化进程中都可能经历高强度竞争阶段。而当下我们关注到的竞争现象,也与过去几十年的发展逻辑及其转型过程有关。


努力改变命运


当努力能够带来确定性回报,人们自然会选择向前奔跑。


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起,中国的经济发展一路高歌猛进。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1978年~2022年间,我国GDP年均增长约为9.5%,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343元增长到49283元,增长足足超过了140倍。


在这条快速上升的增长曲线上,投入与回报的关系清晰可见。尤其是千禧年后的20年,房地产和互联网两大行业成为经济增长最关键的引擎,也让无数寒门子弟实现了阶级的跃迁。


以房地产为例,2000年全国商品房每平米均价约为2112元,2020年上涨至9860元。而一线城市的房价涨幅更是令人叹服,贝壳研究院《中国住房市场报告》数据显示,北京住宅均价从2000年的4千/平,上涨到了2020年的6万/平。


2019年,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中国城镇居民家庭资产负债调查报告》显示,住房资产比重已经占据居民家庭总资产的59.1%,远高于美国的24.8%。这意味着,买房不仅是居住行为,更是财富积累的核心方式。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拼”是理性的策略。年轻人通过努力工作攒下首付,家庭通过置换更优的房产来实现资产的增值。整个社会默契地达成了一个共识: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够搭上时代的列车。


互联网行业更是如此。2010年后移动互联网开始兴起,平台经济迅速扩张,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行业“小镇做题家”的致富神话。


2012年,百度上地大厦的一场Summer Party中,李彦宏亲自给三个表现超出预期的团队颁出了“百度最高奖”,28名基层员工,分走了300万美金。


2016 年,腾讯手游《王者荣耀》上线仅两个月,全球注册用户破亿。当年团队年终奖人均140万,核心员工甚至分到了290万,最低分红也有60万。


经济学家周其仁曾在北京大学国发院的一次演讲中指出:


过去四十年最强大的激励,不是口号,而是现实——你真的可以通过努力改变命运。


因为看见,所以相信。这种可预期的上升通道,使得“卷”成为个体主动的选择,而非被动地承受。


4年前,字节在考虑取消“大小周”时做过一次内部调查,其中三分之一的员工支持,三分之一的员工反对,反对的主要原因是取消大小周后会损失掉很大的一部分收入。


即便从2020年以来,形势开始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一些行业进入了新的发展周期。互联网行业也步入了存量竞争的阶段,招聘需求急转直下,裁员事件频发,从业者开始感受到职业不确定性的增加。


虽然“卷”的边际效益在下降,但惯性仍在持续。因为过去几十多年形成的生存逻辑,很难在短时间里就扭转过来。


教育的多样化发展


想要过上低欲望、慢节奏的生活,需要更长时间的调整与改变。


其中,我觉得有两个必要条件:一是个体趋于稳定,卷的天花板很低,动力自然减弱;二是“职业教育”体系改革与社会支持的提升,缓解家庭对“面子”和“出路”的焦虑,社会“唯学历、轻技能”的认知被打破。


拿德国来说,社会结构非常稳定,中产阶层占比很高。德国联邦统计局 (Destatis) 2022年数据显示,约有58%的家庭属于中等收入群体 (定义为中位数收入的60%~200%)


但与此同时,代际的流动性又很低。OECD《2018年就业展望》的报告里指出,德国的代际收入弹性约为0.5,高于OECD平均水平0.4,这就意味着德国父母的收入对子女未来的影响很大,这也导致了德国人“过度努力”的动力不足。


其次,在德国,教育并不必然带来高收入或者是高地位。2021年《明镜周刊》曾经报道过,柏林出租车司机中约有35%拥有大学学位,其中包括多名硕士和博士。


德国的教育体系一直是按照分层模式的逻辑在运行,小学毕业后,就会根据学生的能力和发展意愿来进行分流。


学生有三条路可以自由选择。一是走“学术型”人才的综合大学 (Uni) 路线,优势是文理领域都能深耕,未来发展潜力巨大,但毕业后就业难度高,收入不稳定,简单来说,就是上限高、下限低,适合对学术有浓厚兴趣且能承受就业不确定性的学生。


二是走“技术型”人才的路线,这类学校是和行业的需求紧密结合,校企合作,学生一边实习赚取收入,一边完成学业,可以说是毕业即就业。下限有保障,但上限低,适合希望快速进入职场、追求稳定收入的学生。


三是走“专业型人才”的应用技术大学 (Fachhochschule) 路线,承担衔接高级技工和基础科学研究者的角色,可以获得本科学历,兼具理论和实践,上限和下限都比较高,几乎没什么劣势,这也是德国普通家庭最认可的路线。


这种教育分流之所以能够高效地推进下去,一方面是因为选择自由,即便是学习能力强、思维活跃的年轻人,也会根据自身的兴趣和规划来做出选择,而不是被动地接受分配。


另一方面是社会拥有强有力的劳动保障体系,保证工人拥有稳定的就业环境。学生在选择技术路线时,不需要顾虑职业尊严和未来的发展。一名熟练技工的平均税后月收入可以达到3800~4500欧,接近初级工程师的薪资水平,所以不存在当工人没面子的观念束缚。


联邦职业教育研究所 (BIBB) 《2023年职业教育报告》显示,每年约有50万青少年进入职业培训体系,超过70%的受访者表示“愿意选择技术路线”。


思考与展望


社会学家孙立平曾经说过:


我们在短时间内建立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但大众的文化心理仍带有前现代社会特征。


换句话说,现在的物质文明已经迈入了21世纪,但精神文明仍在追赶。


今天的年轻人依然普遍相信“读书改变命运”“进大厂”等于成功。《新京报·书评周刊》2023年一项问卷调查显示,在1200名职场人中,52%认为“别人更卷所以我不得不卷”,只有14%表示“愿意参与改善劳动条件的集体行动”。


一个选择放缓节奏的年轻人,可能要面临房租的压力、家庭的催促、职业的断层……所以,多数人很难复制“玉子”的选择。


“卷”是经济起飞的产物,曾是时代的馈赠,它承载了一代人改变命运的渴望。但如今,我们似乎不能再依赖过去的那套“奋斗”逻辑了。


社会真正的进步,不是所有人都拼命奔跑,而是允许有人慢下来。


或许,正如一位学者所说的那样:“我们不是不想慢下来,而是还没学会如何不靠‘卷’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当有一天,年轻人不再以“进大厂”为荣,工人不再因职业被歧视,当高效工作与健康生活能够更好平衡时,或许才是我们真正走出“内卷”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刘知趣 ,作者:刘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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