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迎：靠政府官员任命的人，不能叫企业家，褚时健是个例外

钛媒体注：一直以来张维迎都十分推崇企业家精神在社会改造和经济转型中的作用，此次他将褚时健与早年的爱国实业家卢作孚做了对比，他认为一个社会体制好还是不好，就是要看这些能够为社会做贡献的人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下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善缘街0号”（zhumengtrip），内容稍作编辑。

“企业家一定是靠自己任命的自己，自己想退休也是自己的事儿。并且，他创造了价值、获得了利润才有回报，他亏损了，可能他要承担这个责任。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国有企业的领导人，严格意义上来讲，不能叫做企业家。但是我们必须要承认，我非常愿意叫褚时健为企业家。”

在12月11日《褚时健传》新书发布会活动上，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经济学家张维迎在现场谈到了他对褚时健的看法。（王石与《褚时健传》的作者周桦也参加了演讲及讨论）

而如果企业家都遭受了卢作孚与褚时健这样的苦难的话，说明社会问题很大。张维迎指出，玉溪卷烟厂作为一个县级企业累计纳税两千亿，这其中哪怕只有褚时健1%的贡献，也价值20亿元，可在当时的体制下，褚时健被认为是私分财产的行为。

他为何做此选择？为什么这些优秀的企业家落到这个地步？只是因为眼看要退休，在当时的待遇下无法保障生活，张维迎表示，哪怕按万分之一来计算褚时健的贡献，他也不应当有后顾之忧，也就不会出事。

好在褚时健的牢狱之灾给我们中国官员一个思考的机会，就是为什么像褚时健这样的人走到这一步？同时我们要反思，褚时健的故事是值得中国社会学界探讨一个大问题，关于“中国国有企业领导人的待遇”的问题。

此外，张维迎认为我国向来崇拜掠夺财富的人，包括士兵将军等，但对企业家这一批创造财富的人，一直不够崇拜，直到现在仍然有这个问题。

我们也混淆了好多真正的企业家和掠夺性的企业家。

为什么在我们的社会里，掠夺性的企业家和创造财富的企业家能够同时生存呢？

如果说政府控制资源的话，一定会存在大量的掠夺性的企业家；如果政府把这些资源放出来的话，掠夺性的企业家都不能存在。因为他要创造价值、创造财富。

所以，他认为好的体制会使真正的企业家队伍的形象，得到一定的改善。

以下为张维迎发言实录：

这一个月，我读了两本企业家传记。第一本是《卢作孚传》，卢作孚是1891年生。1952年的一个晚上，他吃了安眠药自杀了。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就是他觉得人格受到了太多的侮辱，他没有办法再生活下去了。第二本就是《褚时健传》。

褚时健呢，应该比卢作孚晚生了34年，所以说他是下一代人了，他有过他的辉煌，但是他现在又有了他的新的辉煌。这两个人使我想到，我们怎么看待一个社会体制、文化是好还是不好，就是要看最能够为社会做贡献的那些人，他们得到什么样的对待、什么样的待遇。当然了，给社会做贡献的人特别多，其中有一类，也是三十年前我就开始研究的这一类人，他们叫企业家。

爱国实业家 卢作孚

如果企业家都遭受褚时健的苦难，社会问题很大

如果说企业家都受到了卢作孚、褚时健这样的对待的话，就说明这个社会是大大的有问题的。他们本身的命运是值得我们每个人去思考的。当然，卢作孚的死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思考。卢作孚死之后，对工商业的改造雷厉风行的进行了改造，我们很快就进入了社会主义了。褚时健的牢狱之灾给我们中国官员了一个思考的机会，就是为什么像褚时健这样的人走到这一步？

我记得特别清楚，二十年前我在一个场合讲过类似这样的话，褚时健在这十几年里边，玉溪卷烟厂原来是一个小厂，不是像中石油、中石化这样的大企业，它其实是一个县级企业，累计给国家的利税贡献是两千亿。我们不说褚时健的贡献有多大，如果说这个贡献里他有1%的话，他个人的贡献有二十亿。但是当时褚时健为什么出事儿了呢？私分资产。

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为什么褚时健最后要分这个资产？可能是他很快就要退休了，他退休之后的生活怎么去解决？如果按照万分之一谈他的贡献的话，他退休之后应该是没有后顾之忧的，他也就不会出这个事儿。

为什么这些优秀的企业家最后落到这个地步？我们要反思，褚时健的故事是值得我们中国社会学界探讨的一个大的关于“中国国有企业领导人的待遇”的一个问题。

我要说的是，任何一个健康的好的社会，一定是公平的社会。所谓公平的社会，就是你给社会做了贡献，你就应该得到相应的回报。如果你给社会带来了伤害，你就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

褚时健一定具备最优秀的企业家的素质，他做了最优秀的企业家应该做的事情，他甚至创造了农业新的商业模式。核心就是他并没有真正的获得企业家的名分。要获得如何获得企业家的名分？

凡是靠政府官员任命的人的，我认为都不能叫企业家。企业家一定是靠自己任命的自己，自己想退休也是自己的事儿。并且，他创造了价值、获得了利润才有回报，他亏损了，可能他要承担这个责任。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国有企业的领导人，严格意义上来讲，不能叫做企业家。

但是我们必须要承认，我非常愿意叫褚时健为企业家。他76岁开始创新创业，这是真正的企业家精神出现了，他完全是靠自己，而不是靠政府任命。他几乎是从零开始，这是我们讲的真正的企业家。

褚时健

如果政府把资源放出来，掠夺性的企业家都不能存在

我经常想，我们这个国家跟很多落后的国家相比，我们是崇拜什么样的人？掠夺财富的人。比如说这个人当兵打仗，当了将军，我们很崇拜他，为什么？因为他是掠夺财富的人。或者是靠杀人来取得一定地位的人，我们也特别的崇拜他。但是我们对于创造财富的人呢，一直不够崇拜。直到现在，在我们的社会上仍然有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社会上好多的观念是应该改变的。

我们也混淆了好多真正的企业家和掠夺性的企业家。为什么在我们的社会里，掠夺性的企业家和创造财富的企业家能够同时生存呢？如果说政府控制资源的话，一定会存在大量的掠夺性的企业家。如果政府把这些资源放出来的话，掠夺性的企业家都不能存在。因为他要创造价值、创造财富。所以说，我认为好的体制会使我们真正的企业家队伍的形象会得到一定的改善。

我在看这本书的时候发现非常有意思的一点。其实我们知道烟草本来就是1985年才引入中国的，云南的烟史也就是一百来年。这个发展过程当中有一个品种叫金元，怎么后来发展的更好的呢？1962年的时候，有一位普通的农民发现有一个烟草跟其他的完全不一样——它的花特别大，然后他就把这支烟送到了省农科院去研究。农科院的研究人员研究后发现，这个是品种的变异。由此开始培养大金元。因此，好多烟草开始变化了。

所谓变异，就是隐隐当中犯了一个错误，但是这个错误是一件好事儿，我们就把它挑选出来，大自然或者说我们人类选择了它。由于有了这个变异，我们就有了进步。如果大自然没有变异，就不会有进步，我们人类也是一样。

我们人类的变异是什么呢？其实就是与众不同的想法，就是一种观念。如果说这个观念能得到社会的认可，它就会慢慢的变成主导社会。如果它得不到社会的认可，一开始我们就掐死它的话，这个观念就不会变异。

既然我们对烟草有这样的胸怀，我们人类也应该有这样的胸怀，当我们发现一个变异与众不同的时候，我们不要轻易的把它给掐死。当我们发现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的时候，像褚时健、王石这样的人，我们应该给他创造一个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阳光的条件，使他能够生产的更好。而不是因为他太与众不同了，我们应该把他消灭掉。

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允许我们的体制有一个促进社会进步的机会。如果把所有的机会都消灭了，那我们就只有停滞了。

书中谈到无论是做企业家还是做人，该怎么活着，我特别有感触，一定要做一些事，做出一些事，人活着才有意思。

王石刚才提到，他在76岁的时候说他种的果子在5年后才能够结出来，这说明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而且他相信这对他的后代会有一些好处。包括像王石先生，他到这把年纪了，还在到处游学，从哈佛、剑桥又到牛津，我觉得这种精神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当然，从褚时健的身上我也看到一个故事，我在想，如果褚时健60岁就退休的话，也许后边的故事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认为学校培养不出企业家来。企业家是1，其他的都是0，这个1决定着后边的0有没有意义。好企业和坏企业的区别是什么？包括王石的万科和破产的好企业的区别呢，我认为也就是3%左右，不会太多。97%的要素，你这里能看得到的，他那里都看得到。这3%是什么？企业家精神的与众不同的显现力，就是这一点点完全决定了你的成败。

我们知道，人类与黑猩猩的基因差异也就是1%，所以说1%已经非常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