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不再欢迎硅谷？

2014年，亚马逊在印度推出购物网站一年后，首席执行官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突然造访印度。身着印度传统礼服，他登上一辆闪闪发亮的卡车，手握20亿美元的超大支票。

贝佐斯难抑兴奋之情，毕竟以人口计算，印度是世界第二大互联网市场。贝佐斯当时接受电视采访时说：“亚马逊在印度发展迅猛，远超预期。”当被问及对印度相关法规的看法时，他回答说，“这里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多年来，印度一直希望吸引外商投资。当印度人民党（BJP）在2014年掌权时，其早期的主要努力之一就是制定吸引外国投资的计划和结构激励政策。2015年，印度总理莫迪（Narendra Modi）公布计划，放宽外国投资规则。他在访问英国之前说：“印度在经济进步的道路上势不可挡。希望全世界都能看到印度市场提供的巨大机遇。”他访问美国期间还会见了硅谷的高管，后来这些与会的高管都应守承诺，在印度的扩大其业务。

后来，亚马逊在印度设法规避外国直接投资政策（电子商务方面）的时候，印度政府还熟视无睹，并因此遭到指责。政府也采取措施，鼓励企业参与印度制造业和数字印度计划（该计划旨在促进印度向数字能力和知识经济转型），这是一系列推动印度就业增长的国家层面举措。

风云突变

但在过去一年中，5月大选前夕，印度政府公布了一波全面改革措施，其中很多是强制执行的政策。新政包括：外国公司应当如何处理和利用印度用户数据、电子商务平台如何运作，其目的在于为科技平台引入更严格的监管。

今年4月，印度政府颁布一项监管指令，要求美国支付公司将印度用户的财务数据存储在当地。美国科技巨头应当遵守规定，以确保“更好的监控”。“重要的是，对于系统供应商存储的数据，以及其它服务提供商、中介、第三方供应商和支付生态系统中的其他实体存储的数据，政府都应当拥有不受限制的监管权。”

美国两大信用卡公司MasterCard和Visa都在印度提供支付解决方案，它们和代表谷歌以及Facebook的游说团体一起花费数月强烈反对这项指令。多达30名美国参议员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们敦促印度重新考虑其在数据本地化问题上的立场。参议员们在8月写道：“我们认为数据本地化是数字贸易进一步发展的根本问题，也是我们经济伙伴关系中至关重要的问题。”

尽管美国政府各部门进行了激烈的游说和公开抗议，但印度仍然拒绝延长6个月的新政缓冲期。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美国公司不得不在去年10月开始遵守这一指令。殊不知，一切才刚刚开始。

去年12月底，印度修改了电子商务政策，对亚马逊和沃尔玛旗下的Flipkart在印度销售产品的方式提出了新的限制。这两家电商公司仍在努力把修订政策对其业务造成的损害降至最低。

本月早些时候修订政策生效时，亚马逊和Flipkart上成千上万的商品一夜之间就下架了。新政策不允许外国公司与自己拥有股权的卖家有贸易往来，也就是说，如果亚马逊在某个产品的供应商持有股份，那么亚马逊自己的印度网站就不能销售此产品。虽然公司努力恢复库存，但缺货还是普遍存在。

亚马逊和沃尔玛去年在印度投下了160亿美元的巨额赌注，但它们不是唯一押注印度的硅谷公司，但是随着印度政府出台的政策对外商愈发抱有敌意，这些公司成为了受气包。

代表美国公司和行业观察人士的游说团体表示，2014年印度政府表现出的“热情、欢迎、合作”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技术和政策分析师Prasanto Roy对外媒表示，“在过去一年左右的时间里，印度政府关于数据本地化的政策，以及电商方面的外商直接投资政策都发生了改变，这种变化可以用‘激烈的、突然的、具有破坏性’来形容，而且新政策通常在未经协商的情况下出台，奇怪的是，连谈判余地和缓冲期都没有。”

上个月，印度电信部部长Aruna Sundarajan告知印度创企：政府正在制定一项新的“国家冠军”政策，以鼓励印度企业的崛起。Sundarajan的一名秘书拒绝就即将出台的政策置评。

本周，印度政府开始敲定一项监管指令，详细说明它希望中介机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网站、应用程序和依赖用户生成内容的服务）如何在印度运营。任何在印度拥有500万以上用户的实体都必须设立一个本地办公室，并建立自动工具来识别和删除骚扰、仇恨和有害的内容信息。

民族主义推动

印度政府在过去一年中公布的所有政策变化都有一个内在联系，即民族主义。分析师Prasanto Roy说：“今年5月前，所有这些举措都离不开民族主义情绪，而且可能是由单纯利用民族主义浪潮的特定游说团体所推动的。”

也许没有人比印度首富穆克什·安巴尼（Mukesh Ambani）更能从这些举措中获益了，他是印度最大工业企业Reliance Industries的拥有者。在亚马逊和沃尔玛与印度政府磋商，要求延后电商政策新修订案实施日期之际，莫迪的盟友穆克什·安巴尼宣布，印度最大的零售商Reliance Retail进军电子商务领域。

在给包括莫迪在内的一些商人和政府官员的声明中，穆克什·安巴尼表示，印度需要“集体发起一场反对数据殖民的新运动”，这类似于圣雄甘地（Mahatma Gandhi）领导的反对印度政治殖民的运动。为了让印度在这场由数据驱动的革命中取得胜利，我们必须将印度数据的控制权和所有权转移回印度。换句话说，将印度的财富转移回每一个印度人。”他还说：“尊敬的总理，我相信你会把这作为你的“数字印度计划”的主要目标之一。”

电商新政只限制外国资本，对6700亿美元的零售市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Trilegal律所合伙人Nikhil Narendran向外媒表示：“新政是为了让外国公司难以在印度市场上运营。然而，如果看看穆克什·安巴尼或Kishore Biyani（Future Group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该集团是印度最大的实体零售商之一）以及任何其他想要营商的印度人，他们可以继续按照自己想要的标准行事。印度本土公司完全不受影响。”

印度政府支持本土公司的想法已经酝酿多年了。印度智能手机供应商曾经领军国内市场，后来被中国竞争者打的溃不成军，于是两年前，其高管敦促印度政府帮助他们从中国对手手中夺回市场。同期，电商Flipkart的创始人Sachin Bansal和出行公司Ola的创始人Bhavish Aggarwal都建议：印度应该复制中国模式。

Sachin Bansal说：“我们要复制15年前邻国的模式，告诉世界‘我们需要你们的资本，但我们不需要你们的公司’”。许多人认为印度（包括其他国家）应该专注于建立自己的公司生态系统，而不是将本土市场全部拱手让给硅谷巨头。卡内基梅隆大学（Carnegie Mellon University）和哈佛法学院的研究员Vivek Wadhwa最近提出了这样一个案例。他说，印度目前的举措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迈出的一步”，只不过政策上需要进行一些微调。

律所合伙人Nikhil Narendran表示：印度政府最近提出的一些要求（包括数据本地化）可以说是公平的。政府需要以相当快的方式获得数据。但他表示，如果印度政府想要实现这一目标，则需要科技公司重新配置其全球基础设施。

分析师Prasanto Roy解释说，在过去，这些需求因合理的保护而平衡，比如中介责任避风港。但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民族主义和恐慌情绪，这种平衡正在消亡。

Facebook旗下的WhatsApp也必须遵守中介监管规定，因此一年多来，WhatsApp在其最大的市场——印度一直面临着重大挑战。印度政府持续推动WhatsApp平台的“可追溯性”，以便能在平台上找到可疑内容的来源。本月早些时候在新德里举行的媒体吹风会上，WhatsApp的通讯负责人Carl Woog重申，WhatsApp致力于为印度用户提供端到端的加密服务。

用户数量庞大，营收却很少

除了中国，对硅谷公司而言，印度无疑是同量级的另一个目标市场。移动支付服务FreeCharge和金融服务CRED的创始人Kunal Shah上个月在一次活动上说：多年来，谷歌、Facebook和其他公司都把印度视作下一个十亿用户的超级市场。

他补充说：“所有的跨国公司都喜欢来印度做生意，因为它拥有大量月活跃用户（MAU）。Facebook和谷歌乐意在这里提供免费互联网，因为这里的大量活跃用户可以让公司在全球市场赚钱。他们不关心ARPU（每用户平均收入）。在印度，一个人的ARPU值与全球市场上的用户ARPU值相差无几。”

硅谷的公司已经在这个国家投资了数十亿美元。就用户数量而言，他们的投资似乎得到了回报。Facebook和谷歌在印度的用户都超过2.5亿。这些公司和亚马逊一样，将印度列为其增长最快的市场。

但在收入增长方面，印度对公司盈利的贡献实在有限。到2018年3月，谷歌在印度的营收为14亿美元，而它在全球的营收为1109亿美元。（印度具体的财务细节基于印度研究公司Paper.vc提供的数据，该公司跟踪监管备案文件。）

在此期间，Facebook在印度的营收为7800万美元，而公司全球营收为399亿美元。同样，亚马逊在印度的营收为7.542亿美元，全球的营收为1770亿美元，而亚马逊迄今已经在印度投了55亿美元。

分析师Prasanto Roy警告说，印度政府的新监管措施可能会降低印度对外商的吸引力。 如果公司和投资资金被一个进步的、有竞争力的国家层面的承诺所吸引，然后法律风向却突然变得对外国投资不利，也许新政目的是为了支持本土公司，但是显然，外商可能不会再进一步投资，或者说新外资企业也会止步不前。

而且，如果印度对外国公司的吸引力降低，由此产生的结果可能会伤害印度国内公司——这与印度政府的希望背道而驰。律师Nikhil Narendran说：“穆克什·安巴尼或Kishore Biyani可不会给本地初创企业投资。创企的大部分投资来自外国风投公司。因此，印度的创企未来将不得不更加依赖国内资金”。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将会发现硅谷公司是多么渴望在印度市场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