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诞:人间不值得,但我还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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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前,《喜人奇妙夜2》开播,嘉宾李诞登场时,戴着经典的粉色头套。


他眯眼,淡笑,狡黠又散漫,缓缓走过舞台说:


此情此景,有一种过去十来年全白干了的感觉。


他的青春已消散在时光里,他的往事已湮灭在风波中。讨厌他的人看他复出,怒斥“ 世风日下 ”,爱他的人看他坐在嘉宾席上,喜称“ 这才像样”


宠爱、斥责、信奉、遗弃,他几经波峰波谷,潮起潮落,已深谙三味,宠辱难惊。


红尘频率改变,他也跟着调频,现在输出的主题,是消解苦闷人生。


此轮复出前,他阔别舞台许久。


去年夏天,两档脱口秀节目上线,众多脱口秀老人现身,唯独不见李诞。


节目开播前,他和呼兰等人聚会,围着桌子嘻嘻哈哈吃炸知了猴,并发小红书说:


恭喜朋友们,两档脱口秀节目马上开播,听说都很精彩,我就不一起精彩了,我17号直播也很精彩。


他的新身份是小红书带货一哥,主营零食,售价几个平台中最贵,却能月销300万。


下单粉丝说:“逃过李佳琦,逃过董宇辉,竟然没逃过李诞。”


直播间叫“诞的小卖部”,设在客厅一角,没有布景,没有助播,公告写着“ 全自动小卖部,大家帮忙卖卖 ”。


卖挂耳咖啡时,他把咖啡挂在耳朵上,卖床品时,他干脆躺着播。


一次,找不到要卖的饮料,他给观众丢下一句“老规矩,帮我卖卖”就跑出镜头。


空手而归后,他索性虚拟,一边念产品介绍,一边假装拧开瓶盖,喝上一口。


大家也配合,弹幕各类假装看见,满屏飘过“哈哈哈哈”。


卖货是副业,直播间主业是读粉丝来信,李诞因此被封为“电子男闺蜜”。


小卖部成了 午夜电台 红尘熙攘而来,又喧嚣而过 ,徐智胜参观时感叹:“这个好,也不卖货,光聊天。”


有人问感情里出不来怎么办,李诞劝她买筐番茄,每隔十米放一个,边走边吃,“走着走着就出来了”。


有人问无业游民如何找寻生活意义,他答:找个班上。再开一封,问感觉自己闲不下来怎么办,他答:去当无业游民。


答案不重要,回答的戏谑,才是他提供的消解。


人间重压许久,万事皆可抽象。


公司的工位贴上“易燃易爆”,聊天流行神经兮兮表情包,年轻人挂在栏杆上拍照,叫“人生过不去的坎,挂在上面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留学生毕业回杭,觉得大家压力太大,就抱一个巨大胡萝卜玩偶游荡街头。他说没有什么目的性,只是为了给人们带来快乐。


世事灰冷,荒诞便成出口。李诞不过是顺应这场消解苦闷的狂欢。


他的直播间如深夜祷告室,大城里的人们入夜赶来,自行找乐,偶尔笑笑,走前顺手买几单零食,权当脱口秀门票。


那些笑声能稀释焦虑。《奥德赛》里说, 我们笑是为了不哭


有90后女生在医院工作五年,总通宵加班,还遇降薪,辞职后不被家人理解,压力常伴。


她说,李诞直播间里随口说出的句子,在特定时刻,真的能带来安抚。


最后离开直播间时,从不直播消费的她,还是消费了500多块。她明白,这是为情绪价值付费。


不同周期时,所求皆不同。


李诞最有名那句“人间不值得”还在流传。


然而,人们现在更在意前半句: 开心点朋友们。



十几年前,有关李诞的故事里,还写满奋斗。


中学时他痴迷米兰昆德拉,幻想像韩寒一样辍学从文,逃课在宿舍看书写诗,比如“每朵云都下落不明”。


大二那年,他从广州坐火车来京,看写《棋王》的阿城讲座, 都市如轰隆的巨型车站,而他是前路不明的小人物。


毕业后,他在奥美写文案,晨昏连绵,听过无数离谱的甲方提案,亲历大公司的层层鄙视链,也羡慕过身边同事接个私活,就能入账20万。


在奥美待了一年后,2013年,东方卫视《今晚80后脱口秀》的王自健找到李诞。


他去了上海,第一年没租房,拉个行李箱住廉价酒店,随时做好离开准备。


第一次发工资,他领到7000元稿费,回酒店还心潮澎湃:这样都能挣钱,这辈子还饿得死吗?


2014年五四青年节深夜,演播厅内,《今夜80后脱口秀》临近散场,明星嘉宾早已离去。


王自健念了两分钟广告,又习惯性吐槽蛋蛋和建国:两个幕后写手,只会写不会说。


观众席一侧的卷帘门突然开了,蛋蛋和建国霸气登场,只是钻出时卷帘门卡住了,蛋蛋只能狼狈地用肩膀抬门。


建国皮衣墨镜霸气地说:谁说我们不会讲?蛋蛋缩在他身后,小声接了句,骂他。


那夜的李诞还叫蛋蛋,登场是为挣800元 劳务费。


2017年,今夜80后原班人马打造了《吐槽大会》,李诞染了一头粉发,终于站到台前,“脱口秀我是专业的”。


第一季《吐槽大会》大部分稿子都出自他手,有时临时换嘉宾要重写,他一写就是一宿,从无抱怨。


他其实做事极为认真,他深夜开音频直播,故意接烂梗,训练即时反应。和蒋方舟聊写作,听到妙处立刻掏本记笔记。


后来他上《十三邀》,许知远夸他说话分寸感特别好。李诞一笑: 那是练的。


认真终于改变了他的命运。


第一季《吐槽大会》,嘲弄周杰打人,调侃陶喆出轨,大众偶像老牌明星都被拉下神坛,那是解构权威的全新快乐。


开播时,他的出场介绍还是“头发比人红”,播放量破18亿后,变成了“人比头发红”。


此后,他说无需去罗马,他说人间不值得,他说, 风中的人都自以为坚毅,却都缩着脖子。


他能清晰地感知时代风向,人生调频从奋斗,快速拨动到“丧”、“躺平”与“佛系青年”。


那年葛优躺是年度词汇,丧茶店前排起长队,“不必严肃”的slogan印在T恤上,都市白领开始禅修放空。


上升通道攀行艰难,年轻潮水以不争回应,而李诞是潮水推出来的代言人。


他放弃名画选择救猫,他无心加油宁愿醉倒,他说讨厌站在崇高处,只想做那个朝上扔鸡蛋的人。


马东说,李诞的价值是在这个社会最辛苦时候,提供了一种生活观,至少能让人们选择短暂地与焦虑对冲。



2020年,李诞29岁,身价过亿,然后经历长梦般的坠落。


疫情让笑果全球巡演化为泡影,招牌艺人入狱,搭档池子退出,脱口秀陷入漩涡之中。


隔年开年,李诞带货女士内衣,称“让女性轻松躺赢职场的装备”,全网声讨,李诞道歉并被行政处罚。几个月后,他突然宣布离婚。


那年脱口秀上,6分钟节目,他苦笑8次,叹气6次,“怎么办”说了3次。


“怎么办呢?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2023年5月,笑果在京所有演出被无限期暂停,没收违法所得132万元,罚款1335万元。


此后,笑果线上节目停摆,线下关闭上海、北京和南京所有剧场。


李诞亲历了“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在流言中踉跄而去。


浩瀚一片红尘,最后缩成了客厅一角的小卖部。


不久后,鉴宝的听泉直播火了,李诞看着听泉从喊“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上山巅”到抱怨“这山巅谁爱上谁上,我是不上了”。


李诞笑出了眼泪,“我可太懂了”。


直播间里潮向快速变化,佛系早成往事,内卷之下,孔乙己文学交织发疯文学,卷不动,也躺不平。


一代人和他一起,经历上升时的奋斗,固化后的惘然,重压下的抽象。他如一代人的收音机,什么时代便有什么时代的节目。


新节目他其实很早就听过。


年少时,他父亲所在矿场工人成批下岗,水草丰茂的草原上,破败房子一座接一座,最后狗比人多。


时代起落如无情的巨大机器,将一代人命运裹挟其中。李诞家中长辈常喝醉大哭,唱悲戚长调,但酒醒了,依旧会好好生活。


而今故事依旧。年轻人嘴上尽管发疯,脚下却步履不停。那些离职奔向旷野的博主们,最后集体回去找班上。


马东说,人往往口是心非,开右灯,往左走。网友说:“表面上是摆烂的一代,实际上却越来越卷。”


李诞也如此。小卖部里,他荒诞慵懒,但在知识类APP上,去年一年,他读书824小时。


他在播客中,思考的与小卖部时全然不同:


“很多人可能会拒绝思考,或者说也想不清楚活着的意义、生命的意义这些大问题,人再回避这些问题,其实还会碰到这些问题。”


他最喜欢的诗人布考斯基有个名句, 我始终一手拿着酒瓶,一面注视着人生的曲折


布考斯基那一代被称为“垮掉的一代”,他们出生于美国经济大萧条,成长在动荡的二战,没有什么是稳固可期,前路常淹没无踪。


他们也选择了消解,酗酒,读诗,漫无目的搭车旅行,用荒诞对抗现实,后来他们之中走出了巴菲特、乔布斯、猫王和比尔·盖茨。


那一代回顾所经行的时代,写出名作《在路上》,书中说, 过往的暗影总会在时代某个刹那被挥去:


一路走下去,明珠会交到我手上。


10月2日,李诞过完了36岁的生日,他的播客简介里写,他不想成为灯塔,偶尔能成为手电就好。


如果不行,那就与大家共享黑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摩登中产 ,作者:摩登中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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