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克失意的政治算盘,和未卜的火星梦
5月31日,在欢送马斯克离开白宫的第二天,特朗普宣布撤回对其盟友贾里德·艾萨克曼担任美国航空航天局 (NASA) 局长的提名。
据媒体报道,特朗普于当地时间5月31日表示将撤回对科技亿万富翁企业家、马斯克盟友艾萨克曼担任NASA局长的提名,理由是 特朗普得知艾萨克曼曾向多位著名民主党人捐款。
而5月30日,即这一决定发布的前一天,特朗普在白宫举行记者会,欢送马斯克,称其“不知疲倦地领导了几代人以来最大规模的政府改革”。
特朗普在其社交平台Truth Social上写道:“经过对过往关联的全面审查,我在此撤回贾里德·艾萨克曼担任NASA局长的提名。我将很快宣布一位与任务方向一致、能在太空领域践行‘美国优先’理念的新提名人选。”
之前外界普遍认为,艾萨克曼若上任,可能会推动商业化手段以提升效率。特朗普取消艾萨克曼的NASA局长提名,可能会让NASA在未来数月内面临“领导真空”问题,也意味着之前可能的战略调整方向出现变数, 新的长期战略规划面临不确定性。
马斯克和艾萨克曼在火星探索方面的共同偏好曾让这一新任NASA局长候选人备受关注。据媒体报道,美国空军退役中将史蒂文·克瓦斯特是呼声较高的新局长人选。虽然新人选并未确定,撤销提名的决定透露出特朗普更倾向于让政治立场“纯正”、忠于“美国优先”议程,甚至有军方背景的人选主导NASA。过去20年的航天商业化、资本化改革是否会放缓,让人捉摸不透。
据悉,马斯克在去年的选举周期中为特朗普投入了近3亿美元资金,上任四个月内更是率领政府效率部 (DOGE) 大刀阔斧实行改革。而自四月以来,两人在关税、财政赤字等诸多问题上均产生分歧。特朗普对多国加征对等关税的突然举措,也让马斯克旗下的特斯拉受到巨大冲击。在退出政府效率部前, 马斯克曾公开表示,将“大幅削减”对政治选举的投入,并释放“淡出政坛”的信号。
种种迹象看来,马斯克的政治算盘似乎已画上了失败的句号。
一、月球还是火星
艾萨克曼是支付公司Shift4的前CEO,曾为马斯克所任CEO的太空探索技术公司 (SpaceX) 投入数亿美元,还在2021年、2024年两次乘坐SpaceX公司的火箭进入太空。
艾萨克曼是亿万富翁、私人宇航员,也是马斯克力推提名的NASA领导人选。据报道,他原定于六月初接受参议院长时间拖延的确认投票,此次撤回提名让业界不少人士感到意外。马斯克对艾萨克曼被撤提名感到失望。 “要找到一个既有能力又善良的人是非常罕见的。” 他在X上写道。
据媒体报道,Shift4在2021年向SpaceX投资了2800万美元,艾萨克曼个人也曾持有SpaceX股份,虽然他在2024年就已经出售了个人持有的股份,他与马斯克及SpaceX的紧密关系在此前的提名期间就已引起部分国会议员的担忧。
在2025年4月的听证会上,艾萨克曼试图在NASA现有的登月战略与愈发热门的火星探索倾向间找到平衡,称美国能够同时规划前往月球和火星的探测任务。据报道,艾萨克曼曾表示,如果成为NASA领导者,将落实优先开发火星方向计划。而这对于马斯克所领导的SpaceX而言无疑是利好。
在此前, NASA已为重返月球投入了数十亿美元的资源。 此次人事变动对NASA未来走向将产生重要影响:月球还是火星,曾经释放出的平衡乃至倾向后者的信号被白宫撤回,目前仍显扑朔迷离。
NASA并不是单纯的科研机构。从机构创立之初,NASA就暗含着美国维护太空霸权、主导太空航天竞赛的意味。而特朗普更是将其视为执行“美国优先”战略的重要工具。其在社交平台Truth Social上宣布“将很快宣布一位与任务方向一致、能在太空领域践行‘美国优先’理念的新提名人选”,也正有此意。
从艾萨克曼的背景看,其代表着商业航天资本化、民营化的新方向。虽然特朗普目前并未宣布新的NASA局长提名,但据媒体报道,美国空军退役中将史蒂文·克瓦斯特是呼声较高的人选之一。撤销提名透露出特朗普更倾向于 让政治立场“纯正”、忠于“美国优先”议程,甚至有军方背景的人选主导NASA。
这并不是特朗普和马斯克围绕太空问题的第一次冲突。早在今年4月份特朗普政府考虑削减NASA 2026年度科学预算时,马斯克就已发文表示不满。而据最新报道,特朗普政府提出的2026财年预算提案,拟将NASA预算削减四分之一,并裁员数千人,同时终止对一系列科研项目的资助。虽然和两个月前传言的削减近半而言已有缓和,但作为NASA的主要承包商之一,SpaceX也受到较大冲击。
中国航天专家庞之浩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特朗普取消艾萨克曼的NASA局长提名,可能会让NASA在未来数月内面临“领导真空”问题。外界之前普遍认为,艾萨克曼若上任,可能会推动商业化手段以提升效率,提名取消,意味着之前可能的战略调整方向出现变数, 新的长期战略规划面临不确定性。
而在项目实施层面,此前有猜测认为艾萨克曼上任后可能会基于成本等因素,推动美载人登月计划“阿尔忒弥斯”改用SpaceX的“星舰”超重型火箭执行发射任务,逐步淘汰波音公司制造的“太空发射系统” (SLS) 火箭,提名取消让这一调整方向变得不再确定。
二、翻身“鲶鱼”
2008年9月对于SpaceX而言,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
在经历多次火箭发射失败后,马斯克账户里的300万美元仅够再支付一次SpaceX发射。就在垂死之际,NASA一纸16亿美元的商业轨道运输服务 (COTS) 合同让SpaceX起死回生。
而对NASA而言,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自成立以来,NASA遵循的战略就是 政府把重心放在基础和科研上,而将商业化留给产业界的承包 商。 20世纪的美国航天业在充足的经费支持下,培养出包括洛克希德马丁 (Lockheed Martin) 、波音 (Boeing) 、雷神 (Raytheon) 等一批全球领先的航天承包商。
然而,进入21世纪,面对承包模式带来的长期垄断,冷战后的NASA面临成本高企、创新不足的双重窘境,同时也面临包括中国在内的,航天领域“新对手”的崛起。在内忧外患中,NASA决定改革,通过为有能力的私营商业航天企业逐步转移技术并开放市场机会,以期推动创新。
在这一新思路下,NASA于2006年启动COTS计划,于2008年启动“商业补给服务” (CRS) 计划,为国际空间站提供常态化的货物运输服务,并于2010年推动国会通过了NASA授权法案,鼓励其与私营企业合作,把近地空间运输业务交给企业,而把NASA本身工作重心转向深空探测和前沿领域。
基于该法案,NASA启动了“商业载人航天计划” (CCP) ,旨在促进私营企业开发载人飞船,并确保至少有一种商业载人飞船能够安全、可靠、有效地将宇航员送到国际空间站。在项目框架下,NASA培育出包括SpaceX“龙”飞船和波音公司“星际客机”在内的多款载人飞船。
以波音、洛克希德・马丁为代表的传统承包商,常常出现预算超支过半、项目延期多年的问题,在此情况下,NASA急需新的力量来打破这种困境, SpaceX的出现恰逢其时,成为计划中的那条“鲶鱼”。
据美国媒体报道,NASA与SpaceX签署的COTS合同首次引入了硅谷式“里程碑支付”机制:将项目拆分为40个技术节点,每达标其中一个就支付一笔经费。这一支付模式使SpaceX在两年内以3亿美元的低成本完成猎鹰9号火箭的研发,比波音同期项目成本低了近30%。
2020年5月,SpaceX的“龙”飞船成功以单座5500万美元的成本将宇航员送上国际空间站,这一价格仅为波音报价的十六分之一。商业航天企业在成本上的优势得到了印证。
效率的提高来源于迭代式的快速创新。 SpaceX从概念设计到首次发射仅用了11个月,这背后是对快速迭代和容错的信奉。以猎鹰9号为例,其前五次发射允许30%的失败率,通过高频试错积累数据。据媒体报道,2013年第三次发射时火箭因液氧阀故障坠毁,但由于SpaceX在48小时内定位问题,整体改进成本不到200万美元。
而“火星计划”的重要元素“星舰”也是如此。马斯克曾直言,星舰不是为了替代NASA的SLS (太空发射系统) ,而是要让它变得毫无意义。在后者单次发射成本超20亿美元的时候,SpaceX将星舰的目标成本压缩至200万美元,并在得克萨斯州博卡奇卡基地进行“饱和式实验”。
“烧钱做实验”的底气来自SpaceX充足的自有资金。近年来,SpaceX互联网业务蒸蒸日上,根据美国智库Payload基于模型和公开数据做出的预测,SpaceX 2024年收入可能达到131亿美元,远高于2023年的87亿美元,其中,星链收入从2023年的42亿美元增长到2024年的82亿美元,近乎翻倍,用户数量从2023年的230万也翻倍增至2024年的460万。
然而,效率的提升并不让所有人喜闻乐见。作为NASA亲手养大的“鲶鱼”, SpaceX在成本上的每一次进步都在蚕食传统承包商的生存空间 ,进而转化为NASA的政治压力。
三、不如意的政治算盘
美国国会2024年发布的报告显示,NASA在商业载人航天计划上总投入超过84亿美元,其中SpaceX占约30%,但SpaceX完成的载人任务次数却占全部载人航天任务的100%。
这一不均背后是与美国航天产业相关联的政治博弈。在1958年成立之初,NASA为了赢得国会支持采取了分散资源的模式,在美国各地设立多个研究中心。这一布局在初期推动了NASA的发展,但也为日后难以削减低效项目埋下伏笔。
对此,有媒体评价称, 如今的NASA不仅是一家航天机构,更是一部精密的政治机器,通过提供高薪职位和经济利益来吸引国会的支持。
以NASA重点工程“阿尔忒弥斯”计划为例,这一耗资逾930亿美元的登月计划以“太空发射系统” (SLS) 为核心,这款火箭由退役航天飞机的零件拼凑而成,原本设计是为了节约成本。然而,根据NASA监察长的评估,SLS仅前四次发射的费用就高达每次41亿美元,SpaceX的猎鹰火箭发射成本可能仅有其20分之一。
而早在2019年,时任NASA局长吉姆·布里登斯廷 (Jim Bridenstine) 就已提出使用SpaceX的火箭代替SLS。然而,该建议招致了阿拉巴马州参议员理查德·谢尔比 (Richard Shelby) 的严厉斥责,最终不了了之。SLS的研发正是由阿拉巴马州的马歇尔航天中心负责。
2024年6月,研发超十年、耗资约42亿美元的波音“星际客机”在进行首次载人飞行时失利,对接空间站时发生氦气泄漏,且在飞船接近空间站时,由于性能下降,五个反应控制系统 (RCS) 推进器被计算机关闭,在仅有四个控制器工作的状态下最终完成对接。在解决未果的情况下,最终只能在9月空载返航,载人任务只能交由SpaceX的“龙”飞船接棒完成。
“星际客机”的研发费用高达42亿美元,比SpaceX多了18亿美元,但因多次技术故障和载人任务失败,最终未能通过NASA认证。而反观SpaceX的“龙”飞船,其从2020年开始执行载人飞行,截至当时已完成10次载人任务,将数十名宇航员安全送往国际空间站并返回地球,是唯一获得NASA认证的、可以执行常规任务的美国公司。
在2018年至2021年的多次测试中,“星际客机”出现了包括阀门故障、减速伞系统故障、通信故障、燃料消耗过快等在内的种种事故,技术成熟度远不及“龙”飞船。 而NASA最终给予放行正是出于避免垄断的战略,不希望SpaceX一家独大。
去年6月,当“星际客机”出现故障后,在有“龙”飞船这一现成解决方案的前提下,NASA在采用该方案,或是让波音在轨道上修好飞船后继续任务两个选项间的犹豫不决也说明了这一点。
2025年3月18日,当SpaceX龙飞船接回滞留太空286天的宇航员时,马斯克在推特写下:“感谢特朗普的支持,让我们冲破了官僚主义的封锁。”撕开了NASA与SpaceX矛盾的政治面纱。
业内曾普遍以为,马斯克和其力推的NASA局长候选人艾萨克曼似乎准备对NASA展开全面改革,以打破这一困境,但尽管有技术、有决心,现实中的政治障碍却可能让改革步履维艰。突如其来的提名撤销也印证了这一点。
作为NASA近年来最重要的商业合作伙伴,这一人事变动对SpaceX的未来走向无疑会产生深远影响。 美国航天是继续商业化、民营化,还是要回到过去“太空争霸”时国家安全、战略博弈至上的思路,特朗普似乎释放出了新的信号。
即使SpaceX依靠星链实现了收入快速增长,也实现了一定程度的技术积累,没有NASA战略方面的契合和大量订单,未来的路必定不会再这么顺。而再退一步,没有了包括美国联邦航天局 (FAA) 在内的政府机构在规划、环境评估、审批等环节的配合,“星舰”在内的飞行器试射进度也会被迫放慢。
年初,特朗普刚刚回到白宫之时,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但近期,马斯克在社交媒体上就贸易政策、财政赤字等问题上对特朗普颇有微词,并在5月末辞去在美国政府效率部 (DOGE) 的职务,主动抽身“淡出政坛”,发帖称已回到7×24小时工作的状态。
在5月底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马斯克表示,尽管他同意特朗普政府的大部分政策,但他与政府也存在“意见分歧”。“ 我有点进退两难,我不想批评政府,但也不想对政府的一切行为负责。 ”
今年特朗普上台以来,包括加征对等关税在内的种种举措已让马斯克旗下的特斯拉遭到严重冲击。而在政府工作上,5月22日,美国共和党掌控的国会众议院通过了被特朗普称为“大而美”的大规模税收与支出法案,背刺政府效率部所做的工作。
马斯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对该法案“感到失望”。
当地时间6月3日,马斯克在社交媒体平台上批评特朗普政府提出的大规模税收与支出法案,称这项规模庞大的法案“荒谬”“令人作呕”。马斯克认为,该法案将使预算赤字大幅增至2.5万亿美元,使美国公民背负难以承受的债务负担。美国白宫新闻秘书莱维特当日回应称,马斯克的批评“不会改变”特朗普总统对该法案的支持。
5月20日,马斯克公开表示, “将大幅削减”对政治选举的投入。 据悉,去年的联邦选举周期中,马斯克为特朗普投入近3亿美元。
SpaceX未来处境如何,火星计划受影响几何,答案尚待观察。但目前看来, 马斯克的政治算盘似乎已画上失败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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