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法律漏洞”年入35亿美元?百年航运家族的财富密码
“美国 活力 号 ” (American Energy) 油轮长 900 英尺 (约274米) ,船体为黑色,驾驶台 有 十层楼 那么高 。顶层甲板上凸出来的是巨大的液化天然气 (LNG) 储罐,边角方正,罐身涂 成 青绿色,与波多黎各南部海岸佩纽埃拉斯港的海水相映成趣 。
这艘 船 归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的克劳利海事公司所有,今年 6 月首次向波多黎各运送了 3500 万加仑 (约13万立方米) 超低温冷冻液化天然气 —— 这些天然气来自美国页岩气开采商,被冷却 至 零下 260 华氏度 (约零下162摄氏度) 。克劳利 海事 58 岁的董事长兼主要所有人小托马斯 · 克劳利说,单这一批货物产生的电力,就足够 8 万户家庭用一年。
“ 美国活力号 ” 对克劳利来说是艘新船,但别看它外观光鲜,其实早就 是艘旧船 了。它 建 造于 1994 年,本已要送去拆船厂 ,但 去年被克劳利以约 2500 万美元买下。为什么他要投资这样一艘船?要知道,每天都有十几艘更大、更新、更高效的油轮 ,将 美国液化天然气运往全球。 或者换一个角度 ,在路易斯安那州或得克萨斯州 有 数百艘现代化巨型油轮 ,满载着 液化天然气, 它们 就不能顺路去一趟佩纽埃拉斯港 吗 ?
答案 就 藏在《琼斯法案》里。这部法案又称 1920 年《商船法》,规定凡在美属港口间航行的船只,必须由美国制造、配备美国船员并悬挂美国国旗 —— 除非获得豁免。
一
“ 美国活力号 ” 确实 需要豁免 —— 因为它是在法国造的。
克劳利能让这艘船获得《琼斯法案》合规资格,全 因发现了一个漏洞 : 1996 年 的一 项法律规定, 那一 年之前在国外建造的船只,可 从事 《琼斯法案》 管辖 的 国内航运 贸易。 “ 我们当时担心一艘都找不到。 ” 他说。
这听着就 很荒谬 。美国的产品 销往 欧洲和亚洲 已这么多 年,如今 要把同样的产品运往美属领地, 却 得钻 一个技术漏洞, 找 一艘 差点要送到废品厂的 旧船 才行?
但这恰恰 体现了 克劳利的 过人之处 : 在这个全球最 不容懈怠 的重资产行业里,他早已 练就 在监管的浅滩暗礁间穿行 的本领 。 克劳利 海事 旗下 125 艘船中,有 112 艘符合《琼斯法案》 的 要求, 公司也 凭借 35 亿美元的营收成 为 这个细分领域的龙头。
正是靠着 在这个受保护的 “ 航道 ” 里 稳健行驶 ,克劳利 (他和直系亲属持有公司约80%股份,价值约15亿美元) 得以避开航运巨头的锋芒,比如丹麦的马士基 (营收560亿美元) 和中国的中远海运 (营收320亿美元) 。 “ 《琼斯法案》不是 驱动 公司的 核心动 力,但我们的运营 确实 离不开它。 ” 克劳利说 。
二
1892年,克劳利的祖父汤姆·克劳利 (Tom Crowley) 不过17岁,便用所有积蓄 (约80美元) 买了一艘18英尺 (约5.5米) 长的Whitehall划艇。每当有大船在旧金山湾抛锚,他就划着船去送补给品。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后,克劳利帮银行家A.P.吉安尼尼 (A.P. Giannini) 的意大利银行 (后来演变成美国银行) 保护现金和证券——他把这些东西装进牛奶罐,放在自己停泊在港内的船上。
这位创始人的儿子托马斯·班农·克劳利 (Thomas Bannon Crowley) 在20世纪40年代接手公司,带领公司挺过二战,并在战后拓展到阿拉斯加和加勒比地区。他们的船运送物资,助力普拉德霍湾和阿拉斯加输油管道的建设。1989年3月“埃克森·瓦尔迪兹号” (Exxon Valdez) 漏油事故后,克劳利投资15亿美元改造旗下小型油轮船队,给它们加装了双层船壳。
1994年父亲去世时,小托马斯·B.克劳利 (Thomas B. Crowley Jr.) 27岁,刚从华盛顿大学毕业,对计算机满怀热情。在此后的三十年里,他通过一连串雷厉风行的决策打破了所谓“富不过三代”的家族企业魔咒:“硬刚”码头工人工会;1997年砍掉旧金山湾的渡轮业务;国际贸易谈判遇挫后,迅速卖掉公司的南美航运线。他还凭借船队受《琼斯法案》保护的资格赢得了美国国际开发署 (USAID) 的合同,负责管理紧急救灾物资的运输,比如给利比里亚运送埃博拉药物,给古巴送冷冻鸡肉。
当然,运气也发挥了作用:克劳利的上一份USAID大合同去年到期,因此特朗普政府裁撤该机构及其大部分项目时,他没受到波及。
三
即便是《琼斯法案》的支持者,比如曾经营集装箱航运、如今任职于海事战略中心的约翰·麦科恩 (John McCown) ,也承认该法案让航运成本增加了20%,但“从国家安全角度看,能有一支随时可调遣的商船队,这笔钱还是花得很值”。
他认为,若法案被废除,成本更低的全球航运巨头会很快抢占波多黎各、夏威夷、关岛、阿拉斯加与美国本土之间的所有航线。“ 核心问题是,美国得有能力运营船队 。”克劳利说。2017年,他拿下了最大的一笔合同——与美国国防部合作,负责每年30万件装备的物流管理工作 (2024年合同续约,金额达23亿美元,为期七年) 。
2017年飓风“玛利亚”重创波多黎各及其电网后,克劳利向该岛运送了4万根电线杆、7000台变压器和1000万英里 (约1600万公里) 电缆。即便在平时,波多黎各的电网也不稳定,当地制药厂和食品分销商想自行投资燃气微型电网,确保电力供应能有冗余。他们异口同声地对他说:“你得想办法把美国的液化天然气运到波多黎各来。” 对此,克劳利的反应是:“为什么不呢?反正美国有着源源不断的天然气供应。”
十年前,美国天然气出口还是一片空白,如今每日出口量就达120亿立方英尺,占国内产量的9%。但那时这些天然气没有一丝一毫流向波多黎各,因为当时在全球范围内,花多少钱都找不到一艘符合《琼斯法案》的液化天然气运输船。
一开始,克劳利用保温集装箱运输少量液化天然气,卸船后再装上卡车运走,但这种方式效率极低。公司随后委托威斯康星州的Fincantieri Bay造船厂建造了一艘400英尺长的液化天然气运输驳船,如今在佐治亚州萨凡纳港充当移动加注站,为船只加气。但它吨位不够,到不了圣胡安,而且美国的造船厂上次建造大型液化天然气运输船已经是50年前的事了。
四
美国曾是造船强国。
1776年时, 美国东部森林的木材为英国皇家海军三分之一的船提供了建材。二战期间,美国造了5000多艘船。 如今,美国年造船量不到10艘,占全球远洋船舶吨位的比例不足1%。 如今,全球最大造船国是中国,占全球份额的50% ,紧随其后的是韩国和日本。
只要划算,克劳利也想在美国造船。他旗下的“树蛙号” (El Coquí) 和“泰诺号” (Taíno) 便是在密西西比州帕斯卡古拉建造的。这两艘船服役6年,是混合动力船,装载集装箱和车辆往返于杰克逊维尔和圣胡安之间。El Coquí号船长尼克·圣让 (Nick St. Jean) 说,液化天然气动力系统可靠性很高,比老式柴油蒸汽机更容易维护,碳排放还低40%。
克劳利的竞争对手美森轮船 (Matson Shipping) 和帕夏集团 (Pasha Group) 最近各自把一艘符合《琼斯法案》的美国造旧船送到亚洲,换用高效的新型液化天然气发动机。美森称,这次改造花了7200万美元,比买一艘中国造的新船还贵。目前,“美国活力号”仍使用蒸汽轮机驱动。
克劳利的船只并非全都符合《琼斯法案》的要求。他最新添置的四艘集装箱船是从韩国现代尾浦造船厂租赁而来,用于佛罗里达到中美洲的航线。为满足国防部合同的要求,公司还不得不购置一些非美国制造的滚装船。“我们需要得急,所以就买了外国造的。”克劳利说。
加图研究所的科林·格雷博 (Colin Grabow) 等《琼斯法案》的批评者认为,若该法案的目的是保护和激励国内航运船队,使之日益强大,那它显然失败了,理应废除。他说,克劳利翻新法国造旧油轮,并将之命名为“美国活力号”的做法“恰恰说明, 只要让《琼斯法案》对美国人的束缚稍稍放松一点,就能看到成效 ”。
克劳利最近确实给船队添了一艘美国造的船:全电动拖船“电子狼号” (eWolf) ,由阿拉巴马州科登的Master Boat Builders建造,目前在圣迭戈港作业。这艘82英尺长的拖船拖力达70吨,造价约3500万美元,是传统拖船的两倍。零排放固然好,但它续航有限。即便获得了圣迭戈空气污染控制区和美国环境保护局的1300万美元补贴,但克劳利还是说,再买一艘并不划算。
未来,决策权将落到克劳利家族的第四代手上,包括在伦敦从事保险行业的女儿,以及27岁、在西雅图负责港口拖船业务的儿子班农·克劳利 (Bannon Crowley) 。“我一直是这个公司的守护者。”现任掌门人说,“现在我想把这种守护的责任教给他们。”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福布斯 ,作者:Christopher Helman,翻译:Lemin,本文译自:https://www.forbes.com/sites/christopherhelman/2025/07/28/how-this-billionaire-family-is-succeeding-despite-the-collapse-of-the-american-shipping-indus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