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谁在为男模的肌肉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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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几个女性朋友去长沙旅游,进了一家猛男酒吧,借着酒劲发回几段视频,几位年轻的男孩,半裸上身,肌肉线条清晰可见,然后在女孩子们边上跳着妖娆的舞姿,并引导女孩子们触摸他们的肌肉,三分钟,每人,两百元。


一度,小奶狗的审美被整个社会诟病,男性的阳刚之美成了稀缺品。


但是最近几年,无论是在短视频的世界里,还是在线下的社交场所中,八块腹肌的猛男却成为了主旋律,越来越多的人,女人,甚至男人,愿意为这种审美支付。


从线上的直播到猛男餐厅、肌肉酒吧再到男模Club,甚至很多线下活动为了流量,也要请一群半裸肌肉男,搞热现场气氛,“男色”流量,似乎成了当下最合法合规的吸睛方式。


曾经,大家讨论商K、夜总会时还略带灰色地带的含蓄,如今各种男色消费场所,已经大大方方地出现在美团、大众点评、抖音、小红书、视频号等平台上。


这些年纪轻轻的男生,一个月到底能赚多少钱?他们在此之前,又都经历了什么?女性为什么愿意在他们身上花钱?他们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带着满心的疑问,我们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刘翰林,00后,来自河北,一本大学毕业,长相清秀帅气,有点像长高版的武艺,目前在杭州某会所工作,他将为我们讲述他和他们的故事。


一、行业的传统底色,仍是悲伤


多年前,常去夜总会消费的大哥们,几乎人人都听过女孩们的悲伤故事:好赌的爸,生病的妈,上学的弟弟,破碎的她。


遇到刘翰林,我才意识到,这不是调侃夜场女性的烂梗, 当你被生活推到了墙角,所有的救命稻草,都是良药。


刘翰林每天固定要做的,就是在上班前踢一小时的球。干这行的得是帅哥,更得是猛男,保持身材是他们的基本功。


“身体必须得常锻炼,不然熬几晚身体就废了。”


但他从不去健身房,哪怕现在赚得也不少,但办一次卡就要几千上万,这笔钱他舍不得花,干脆在杭州本地找了业余球队,有球了就过去蹭两场。


“家里还欠着四十多万呢。”


如果不是父母生意失败,从小成绩都很好的刘翰林,也许不会来杭州。


第一次感觉天塌下来,是刚上大一那一年,父母的餐饮店生意亏了60多万。


“就第一学期正常拿了生活费,后面家里的现金都被拿去填窟窿了,我放暑假就去打零工,挣的钱留着上学花,算下来一个月不能超过1000元。”


又过了一年,进入口罩时期,全国的实体餐饮业被摧残得七零八落,“爸妈亏60多万的时候我感觉天塌了,等他们跟我说欠了100多万的时候,我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知道这笔钱大概是还不完了。”


2020年,刘翰林在家上了一学期网课。“每天会听到爸妈叹气,一天接好几个电话,具体说什么我也听不清,他们每次都是背着我谈,那会儿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帮帮家里了。”


正常人能在短时间赚到100万吗? 如果不要体面和尊严,或许可以。


在初中的时候,他的个子就已经窜到了一米八,加了校足球队,皮肤白白嫩嫩,肌肉线条也很明显。太阳底下踢一场球,感觉整个人都在发光。


在最自恋的年纪,他有了一堆小迷妹。“那会儿也比较幼稚,最开心的就是在QQ上晒自拍,每次评论区都会有很多女生夸我帅”,但为了维持高冷人设,他刻意不回。


刘翰林是知道自己的外貌优势的,当他狠下心来,决定踏入杭州的夜色,黑夜便不再是黑夜,而是霓虹与酒精。


现在的他,依然会自拍,目的是为了讨好高净值的客户。“要想赚钱,得稍微不要脸一点,就算人家不高兴搭理你,每天也要刷刷存在感,点到即止就可以,熟了人家才会点你。”


“女生跟男生不一样,男的可能这次点了你,下次会想换换口味。女的就是要你对他好,认可你的服务了,就会一直找你。”


在刘翰林工作的夜场里,一晚上有四五百个男模驻场。“有多少人真的又高又帅呢?对于大部分男模,如果不厚着脸皮主动点,客户很容易就被其他人抢走了。”


他告诉我,很多人都是走投无路才干这个的。一个男模队里,有七成人都欠了贷款。都说笑贫不笑娼,如果不是真的缺钱,没人愿意迈过心理上的槛。


回想起毕业刚入行的那段时间,刘翰林带着很明显的自嘲:


“第一次上去被人挑的时候,有一种被扒光了衣服裸奔的羞耻感,我再怎么说也是本科生,还是一本呢,怎么会干这个?


直到后面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是211的硕士。我就释然了,这行又不违法,别人开心了,我也能赚不少钱,有人北大毕业卖猪肉呢,我当男模怎么了?”


我问他:“亲戚朋友或大学同学知道你干这行吗?”


“这没什么,朋友和同学都知道,他们觉得挺新鲜的。”


“爸妈呢?”


“先不说吧,面子挣不了快钱,他们应该会觉得我丢脸。”


刘翰林今年跟我同岁,在25岁的大好年纪,已经帮家里还了40多万。


二、女生在消费,但是也有男人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每天进男模场的人里面,有不少都是男人。


“如果是来消费的,基本都是gay。还有一群人是来找工作的。”


只要个子高 (可以垫) ,长得干净好看,都有机会入职。


“全都是年轻人,有刚毕业的,还有大一大二的学生,我见过最小的是07年,刚好18岁。”


新人总跃跃欲试,但对于已经从业三年的刘翰林,他最不想去的,就是有男客的包厢。


“很多男模给再多钱都不想陪男客,不是歧视,是怕不安全。”


去夜场玩的人,是不需要出示健康证明的,他不害怕女生有脚气,有乙肝,或者有幽门螺旋杆菌,却怕男的带病原体。


“我就陪过一次男客,人挺好的,喝到后面他想亲,我拒绝了。”


“其实有专门的同志男模场,他们来这里,要么是特别冲着某一款,知道是直男也要硬上,要么就是喜欢看我们尴尬的样子。”


点男模的男人,目的性比女性更强,他们要的也不是情绪价值,更多是一种消遣的心态。


“但说实话,他们给的也更多,在男客房的收入,跟平时两场差不多,不是靠开酒,是靠小费。”


以前男性是消费主体的时候,对于在夜场消费的男性画像,似乎总跟“年纪大、油腻”挂钩。但在刘翰林和同事们的印象里,来这里玩的年轻人更多,基本都是20到30岁之间。


这也不难理解,夜场男模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新兴消费模式,往往依赖互联网的传播生态,有更多情感需求的年轻人,更容易被吊起胃口。


“我们现在很多人都玩抖音、小红书,既想看看能不能把自媒体做起来,另外也容易拉到客人,很多女孩就是好奇才来体验。”


里面有大学生、有刚进职场的小白领、有做生意的女强人,但这些都是女客里的一小部分。


“来玩的人里面,其实很多都是女模,同行点同行。”


他的老客户里,有两个都是女模,她们赚钱比男模更多,“每天不少女模下班了就直接过来,上班攒的情绪,就在我们这发泄出来了。”


他提起了其中一个客人,“这个月已经点了我七次,每次喝之前要我叫她宝宝,说一些腻歪的话哄她,感觉像在模拟恋爱,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我这样做了,能让她开心很多。”


女模会拿出一天赚的1/4,或者更多,买一份被关心的体验。


至于男模,能赚到钱,就已经达成目的了。


三、她们花钱,都买些什么服务?


女生跟男生没什么区别,都有一群人喜欢在网上口嗨,不开心了说要点男模,遇到帅哥了也说要去店里找他。


但现实来讲,大部分人并不敢真的动身。大众认知里,泡夜场似乎不是正经人干的事。而且最近几年,很多夜场修得都富丽堂皇,跟夜总会似的,还有保镖看着。


没有体验过的人,大部分都抱着屌丝心态,觉得里面好像都聚集了一堆黄赌毒,去了肯定钱包带人一块堕落。


“再确认一下,男模工作只是陪酒?客人不会乱摸乱亲吗?”


“那都是低端场,我们是服务行业,就是提供情绪价值,让客人开心,不提供其他服务。”


刘翰林告诉我,在Club工作的男模进场,主要就干几件事,一是陪着唱歌,二是带着客人玩一些擦边又暧昧的小游戏。


“大部分客人并不是真的奔着‘色’来的,她们就是想找一下刺激。”


男模一旦被发现跟客人有情色交易,会直接开除。


“万一被查了,整个场都会停业整顿,不是开玩笑的。”


但话也说得很直白了,有交易才违法,如果双方都自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刚开始玩的时候,客人都会有些拘谨,但酒过三巡以后,节奏会慢慢回到男模的手里。


“干这行的都是年轻人,也好色,遇到年轻好看的,没有机会也会‘创造机会’。”


夜场没有明确的规则,情到浓时,只要别脱光了,其他所有事情都在灰色地带。所有互动都离不开酒,它是放大情绪的媒介,也是双方满足性幻想的工具。


“有些客人会把酒倒脚上,让我们去舔干净。但有时候喝多了,就算忘记倒酒了,还是会接着舔。有人喜欢把酒倒高跟鞋里,不倒太多,就一口的量,大家起哄让你喝下去。要是有这癖好的,肯定开心。但正常人只能把心一横,一口喝下去,就能多几百小费。”


如果包厢的客人很多,偶尔会玩“接口传酒”的游戏。


“每个人选一种酒,喝一口再吐到杯子里,直到杯子满了,最后再让我们喝下去。”


所以男模到底会不会对客人产生感情? 我觉得只要不是纯正的受虐狂,没人会在不正常的互动里喜欢上谁。


上个月在刘翰林工作的地方,发生了一件“小事”。


“一个女的来我们这闹事,她给一个男的前后转几十万了,结果男的离职跑路,她现在联系不到人,要公司退钱。”


跟男模谈感情,落到什么样的下场都活该。用刘翰林的话,他们对每个客户都是纯粹的,“纯粹的钱袋子。”


“有人为了多赚点,会假装跟客户谈恋爱,我见过同时谈十几个的。想着办法问对方要钱,要么是自己过生日,要么是家里生病需要钱,总能碰到大方的。”


在生意场上,男模会给客人足够的情绪价值,但只要加完好友,玩的还是PUA那一套。所有对话无非就两个目的,要么找他订房,要么暗示发红包。保持忽冷忽热的抽离感,最让女性抓肝挠心。


“我做不到玩弄别人感情,所以我再混下去,也就是普通的那一档。”


他记得刚入行那会儿,规矩还没那么严,大家会在休息室讨论得热火朝天。


“新来的这个好看,让我上去。”


“昨天那大姐把我折磨惨了,长得丑要求还多……”


再好看的男模,也会像菜市场的大妈一样,无聊的时候谈客人的各种八卦。


“颜值高又身材好的,我们叫大妹,年纪大点,大方肯花钱的,我们叫大姐,这两种客人在男模之间很抢手。”


四、钱很多,但是真的好赚吗?


刘翰林不清楚什么是“男色经济”,但他潜意识里感觉到,这两年愿意来消费的女生越来越多了。所以公司鼓励他们多发朋友圈,多用社交软件。


网上不少人刷到他的内容,骂他这行是在“贩卖低俗”,但从商业视角看,这其实是商业模式的创新。


当男色被摆上橱窗,才知道女性的消费能力有多可怕。


“我们这的男模,主要靠三种方式赚钱,第一是熟客找我们订房,低消就是2580起步,公司会返二三十个点,订一个房到手少说也有六七百,后续酒水消费还有提成。”


“第二种是打枪,这是行业黑话,男模去包厢站成一排两排,让客人挑选,就叫打枪。客人选上了会给至少700小费,也可以说是出场费吧。”


每轮打枪都是男模的生死竞技场,往往只有两三个人能被选中,如果有人一天连着几场都被选中了,这个男模会被大家称为“枪王”。


“第三种是开洋酒,我们最怕的就是客人点了啤酒房,满足低消就能随便喝。男模除了一开始能拿小费,后面再也赚不到钱了,还得陪着死命喝。开洋酒房最开心,因为我们能拿提成,比如一瓶轩V卖1500,开三瓶我们就能提个1000左右。还有更贵的黑珍珠,提成就更高了。”


在酒精与荷尔蒙的刺激下,在夜场,每天都有男模在创造奇迹。


“我们队长一天最多能赚8万,我就比较普通了,一天最多的时候有6000元。一个月也就两三万。”


但前面也提到,刘翰林所在的夜场,一晚上有四五百个男模在“同台竞技”,有钱的富婆真不少,但整体还是“粥多僧少”的状态。


对于一个最底层的男模来说,最绝望的事情,是尊严和底线都不要了,跪着都讨不来一个看客。


“一晚上都没被选中的人,我们叫他‘铁台’,坐在不怎么透气的休息室里玩手机。休息室有一个烤肠机,饿了花4块能买一根脆骨肠,吃完开一把王者,一晚上就过去了。”


所以男模赚钱容易吗?


在很多平凡的夜晚,有人喝酒喝到胃出血,有人用游戏麻痹内心的失落与沮丧。 对于普通人来说,平稳睡上一觉,就是幸福。


五、人生,何处不是围城?


夜场也是一个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有钱了,跳出围城,这是很多男模的心声。


刘翰林的家里有一个很大的柜子,每层都放了各种药。


“都是护肝片、维生素、益生菌这些,抖音只要刷到就猛猛下单。长期熬夜酗酒有副作用,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看到很多瓶瓶罐罐都积了灰,大概是买回来就放那,再也没打开过。


有次去他家,人刚落座,他就拧开了一罐啤酒递给我。


“不上班也喝酒啊?”


他说这是职业习惯,“酒量是练出来的,每天喝点有度数的,慢慢就能喝了”。昨天他刚经历了耻辱一战,上了两场以后醉得不行,摔在小区的灌木丛,一觉睡到了天亮。


“两场都是啤酒房,遇到喜欢灌酒的就更惨了,有些人就喜欢看我们喝醉的样子,她们会觉得很有趣。”


今年他的身体不如之前好了,去医院查出肝和肾都有问题,刚入行时他一个月有28天在工作,现在每个月他最多只去20天。


在非常有限的职业生涯里,捞尽可能多的钱,是每一个男模的从业准则。


“男模这行也是有晋升路径的,往上是队长,再往上是总监。干到队长就可以吃到所有队员的业绩提成。而总监可以拿更多,只要把队伍带起来了,哪怕在家躺一个月,收入都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一个能容纳四五百名男模的夜场,能拆分成几十支不同的男模团队,他们各自为战,通过养蛊式的竞争,拉客户、订房、卖酒,一晚能干出几百万的酒水业绩。


普通人想入行,不要脸就行。男模再想一路晋升,丢掉的恐怕就不只是尊严了。这是一步登天的行业,可一旦脱离夜场,他们在社会并没有生存能力。


等过了25岁,普通男模的职业生涯就不剩几年了。晋升是没希望,但出去能干什么呢?他每天都很焦虑。


“自媒体账号已经做了半年,粉丝已经有不少了,但还没到变现的程度。”


男模这行既游走在法律边缘,又在挑战大众的认知底线,“很多人关注我,都是想听点劲爆的事, 但这些通常过不了审。”


怎么在有限的条件下,把自己的经历讲得有趣点,他最近还没琢磨明白。


但已经有同行能通过自媒体赚钱了,“有人每天直播打PK,骗榜一富婆刷几个嘉年华,或者等金主私信,只要能加上微信,接下来伸手要钱的事,之前干男模已经很熟练了。”


除了自媒体,男模离开夜场,也可以去按摩店。


“在按摩店上班一样要干通宵,但这并不真的是体力活,挣得也没之前多。”


他之前去面试过,要走一个按摩的培训流程,“但最后老板还是看你帅不帅,按摩有个样子就行了。”


杭州确实有几家这样的按摩店,翻开评论区,清一色全是夸技师有多帅,服务有多好,并没有人真的计较按摩力道怎么样。


“但薪资缩水不少,老板给的是一万到两万,我不想为了这点钱再熬夜了。”


有朋友想拉他入伙开店,但这年头,真心想做生意的合伙人很难找,一不小心就被骗得分文不剩。


“我在夜场应该还能再待两三年,接下来想继续研究自媒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先把家里的债还了。”如今还剩四十多万,他的压力已经小了很多。


男模的生命是到30岁结束,但只要把债结清了,他和他的爸妈,又可以重新开启一段人生。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现在西湖的荷花还在观赏期,我想邀请他一起去看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这个世界出BUG了 ,作者:薛隐,监制:炮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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