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菲特的经验主义传统,芒格的理性主义残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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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三个选择,你更倾向于哪一个?


  • 选择1:一个你非常看好的股票,你会:


A:等待一个更便宜的价格,代价是有可能错过牛股;


B:只要价格适合就行了,牛股少有,不能错过。


  • 选择2:你更喜欢的科技行业是:


A:AI算力,有现实的市场需求、明确的技术路径和可靠的订单;


B:AI应用,没有可靠产品和真实市场,主要是相信产业大趋势。


  • 选择3:有人介绍了一个选股系统,近半年来,选出来几支股票都涨得不错,但这一次,选出了一个你不太认同的股票,你会:


A:相信自己的经验,而不是这个系统选出来的股票;


B:相信这个系统选出来的股票,而不是自己的经验。


如果你的选项中A较多,从哲学的认识论的角度,你的思考方式更倾向于“经验主义”,如果选B较多,则更倾向于“理性主义”。


投资要多问几个“为什么”,但一连串的“为什么”的尽头,都是哲学问题。


比如说,巴菲特与芒格两人投资理念相似,但仍然有很多具体问题上的分歧,芒格选的一些股票,巴菲特都不太认同,比如对阿里的投资。君子和而不同,外行更关注“和”,而投资应该更关注“不同”,那是对自己投资体系的一次审视。


买股票就是买公司未来,买指数就是买经济预期 ,而没有发生的未来,都有一定的不确定的,如何理解这种“不确定的”,在哲学上属于“认知论”的问题,自古就有两大派别,想要知道自己在研究上的倾向的来龙去脉,就要先了解一下这两个派的不同。


二、理性主义:解释一切


如果有一个人告诉你,他发现了一套神奇的指标,可以非常准确地预测股票未来走势,那么一种可能,他是“骗子”,另一种可能,他是一个真正的“理性主义者”,信奉认识论中的“理性主义”。


“理性主义”的先驱是笛卡尔,他有一个被误读的名言—— 我思故我在。


很多人把这句话理解成“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在于思考”,这么理解比较励志,但笛卡尔真正表达意义是—— 我存在的证据在于思考。


可能大家想,我存在还要什么证据?我能呼吸、能看能听能说话,这还能假?但笛卡尔认为,“我存在”也可能是一种幻觉 (比如《黑客帝国》,比如缸中之脑,比如人工智能) ,凡事都可以用理性的方法去认证。


这就是“理性主义”的核心思考,认为知识主要来源于理性证明与先天观念,而不是感官经验,所以“理性主义”者还有一个特点是喜欢“形而上学”。


“形而上学”是与“形而下学”对立的方法,比如理解1+1=2,“形而下”的方法是,用大量类似“一个杯子加另一个杯子等于两个杯子”的例子,去理解“1+1=2”,而“形而上”认为举例子不科学,因为无法穷尽万物,一定要想办法跳出具体的“形”,用数学来证明“1+1=2”,所以叫“形而上”。


“理性主义哲学”还有一员“大将”斯宾诺莎,他的代表作叫《按几何顺序证明伦理学》,完全是用数字证明题的形式,讲神、心灵、情感等等伦理问题。


“理性主义”认识论,到了牛顿运动定理和工业革命之后达到全盛,人们认为万事万物可以像物理学那样,遵循几条简洁的定律,人和这个世界都是机器,我们知道了现在的状态和一系列的定律,就可以把未来都推测出来,“理性主义”最终发展成了机械论和决定论。


阿西莫夫的科幻名著《基地》中有一个“心理史学”,以银河系中超过2000万颗星球上的居民的经济社会政治活动为历史大数据,得出普遍的规律,用此规律来预测人类社会未来的发展,并预言了银河帝国的灭亡和解救之道。


但到了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让人类从狂妄的巅峰滑落,经典物理学原来只是局部真理,人类自身也难言理性,先天理性也许根本不存在,整个20世纪,从科学到艺术,都充满了非理性的色彩。


不过,“理性主义”仍然是现代教育的基本方法,数理化都是先证明一个理论,再用理论去解释世界,就连文史哲,也是先建立一个大的理论框架,再用其解释所有的人文现象。


投资理论也不例外,大部分技术分析方法,无论是波浪理论,还是K线技术,都是要建立一个“解释一切”的框架,都有大量的“理性主义”的成分。


各种投资理论中, “理性主义”成分最浓的是“缠论” 。缠论的分析方法完全是“笛卡尔式”的,它对市场中的各种结构和走势进行了系统的分类,系统等于部分的总和,这是“机械论”的经典思考,缠论的核心思想“走势终完美”,几乎是决定论的翻版。


早期的价值投资也充满“理性主义”的色彩,格雷厄姆在他出版于1933年的著作《证券分析》中,首创性地将公司财务报表转化为公司投资价值,在各种资产负债现金利润的会计数字迷宫中,还原出一家公司的真实价值,这本书跟后世那些侧重于理念的价值投资书不同,有完整的价值分析框架体系,所以格雷厄姆除了是价值投资之父外,还被称为“CFA (金融分析师) 之父”。


宏观分析与投资领域的方法论,更是“理性主义”泛滥,宏观经济学本来就是数学成分最浓的社会科学,“解释一切”成为复杂金融模型的出发点。美林时钟基于利率、增长率和风险偏好,建立了一整套大资产轮动框架,虽然对现实的解释力不足,但其中的经典理论之美学追求令人赞叹。


小结一下,投资中的理性主义至少具有两大特点:


1. 致力于打造一套完美的体系,解释市场或股价运行的规律;


2. 思考的过程,更重视“形而上”的逻辑推理,而不仅仅满足于“形而下”的现象归纳。


所以,充满各种数据的技术分析和宏观投资领域,更容易产生“理性主义”,而价值投资中,只有格雷厄姆有很强的“理性主义”,他的企业价值都是“算”出来的。


但投资中的研究,跟其他的研究不同,不但要有现实解释力,更要能预测未来赚钱,而且能重复赚钱效应,这恰恰是大多数理性主义的死穴。


大部分价值投资的大师,注重的是对企业经营实际情况的考察,这就是认识论的另一大派系——经验主义,让我们重新回到笛卡尔的年代。


三、经验主义:人教人不如事教人


“理性主义”虽然崇尚逻辑和推演,但理论最根基的部分却都是一些无法被证明的假设,要么是几条不证自明的“公理”,要么是一些“先天理性”的假设。


比如所有的技术分析理论的出发点,要么是阴阳五行一类的玄学,要么是心理学,后者也是生活观察归纳而来。这就像一个坚固雄伟的城堡,地基却是一个不知道原理的“黑箱”。所以同样是“理性主义”者,却可以推导出完全相反的观点,这正是“经验主义”者对理性主义嗤之以鼻的地方,他们认为,正确的东西只能来源于经验。


经验主义这一派的哲学家,培根也有一句名言“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就像他的理论一样,没有任何歧义,这里的知识更侧重于从“事实”中归纳出的知识,而非“理论”推导的知识。


所以培根的核心办法是归纳法, 注重对生活现象的观察,再提炼上升为理论。


“经验主义”思想与大部分普通人的思考方法更贴近,有句话叫“人教人不如事教人”,你跟小孩子说一万句“火很危险不能碰”的理论,不如他自己碰一下的经验,更有效。


但归纳法有一个巨大的缺点,由于人们无法穷尽万物,所以归纳出来的东西,并不一定正确:所有人都认为天鹅是白色的,直到有人发现了“黑天鹅”。


归纳法的这个缺点在投资中几乎和它的优点一样明显,你在一个股票上总结的经验,可能到了下一个股票上就失效了,导致人们几乎很难放心使用归纳法。


很多人认为,经验规律不需要100%,大概率正确就行了,但“大概率”在投资中更危险,你越是相信的东西,越是会投入更大比例的仓位,一旦失败,你的损失可能是无法挽回的——想想那些到现在还相信万科的投资者,你也不能说他们一定是错的。


总之,经验主义在生活中比较实用,但在投资等更高级的活动中,总有人希望找到更完美的方法,“理性主义”的“市场”正源于此。


其实,针对归纳法上的缺陷,早有哲学家给出过一个更睿智的回答,就是巴菲特的源头思想——怀疑主义。


四、怀疑论:一切因果,皆为虚幻


从巴菲特开始,大部分的价值投资大师,都是“经验主义”者,但他们的经验主义,又带有强烈的怀疑论的色彩,而这些思想的源头,就是英国哲学家休谟。


休谟的怀疑论后来被罗素总结成“农场主理论”,又因被《三体》引用而广为人知。


农场里的火鸡每次看到农场主,就有饭吃了,所以“火鸡科学家”总结成这个规律,直到感恩节之前,农场主出现时,拿出的不是食物而是屠刀。


休谟认为,大众认为的“因果关系”只是一种心理错觉,实际上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A事件发生在B事件之前,但我们永远无法证明,A是B的原因。


归纳法的前提必须是“因果论” ,相信一件事发生,我们一定能找到一个原因,如果“因果关系”不存在了,那归纳法就是一种“循环认证”,这正是归纳法容易出错的原因。


不过,休谟虽然指出了归纳法的问题,但他仍然是一个经验主义者,因为他还指出了两类“可信”的知识:


  • 一类是实实在在可感觉的经验,比如数据、现象等;


  • 一类是不依赖经验的纯粹知识,比如数学的一些概念。


之所以“可信”要加引号,因为休谟希望人们非常小心地看待自己的经验,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混进一些陷入“因果律”陷阱的假知识。


休谟的两类“可信”的知识看似什么也没有说,却是价值投资最朴素的真理。


五、巴菲特:伟大的怀疑主义者


没有什么比巴菲特的“能力圈”理论更有经验主义的味道了,巴菲特说:“我喜欢我能看懂的生意,先从能不能看懂开始,我用这一条筛选,90%的公司都被过滤掉了。我不懂的东西很多,好在我懂的东西足够用了。”


巴菲特对企业管理能力非常看重,但他几乎没有说过什么管理理论,在他看来,投资就是不断观察企业、市场和管理层的实际表现,相信常识,通过最简单的数学方法计算出合理价值。


巴菲特说:“像甲骨文、莲花、微软这些公司,我搞不懂它们的护城河十年之后会怎样。盖茨是我遇到过的最优秀的商业奇才,微软也拥有巨大的领先优势,但我真不知道微软十年后会怎样,无法确切地知道微软的竞争对手十年后会怎样,但我知道口香糖生意十年后会怎样。互联网再怎么发展,都不会改变我们嚼口香糖的习惯,好像没什么能改变我们嚼口香糖的习惯。”


巴菲特认可互联网革命, 认可AI带来的巨大改变,但他不会投,因为结果无法从经验中获得。


格雷厄姆有一个宏大的价值分析体系,但巴菲特几乎没有任何投资理论的框架,他不喜欢复杂的金融模型,他批评过那类过度依赖假设和公式的投资方法,他反复提醒投资者,不要凭空预测未来,他认为只要知道企业的长期竞争优势在哪里就行了——这些都是休谟的怀疑主义的传承,他本能地怀疑一切宏大的理论框架。


在这一点上,芒格与巴菲特有明显的区别,芒格总体也是经验主义者,但他也反复强调“如果你手里只有一把锤子,所有问题看起来都像钉子”,这里讲的就是休谟的“因果幻觉”。


芒格反复强调“跨学科思维模型”,主张从数学、物理、生物学、心理学、经济学等多个学科中提炼普遍原理,用于理解现实世界,通过理性整合和推演来指导决策,这背后明显是一种“理性主义”思维,巴菲特从来不喜欢这一类思维模型。


所以芒格的投资比巴菲特更大胆,经常有一些突破个人经验的激进案例,以挑战自己的投资边界。芒格只在2010年来过中国一次,考察并投资了比亚迪,而他后来对于阿里等诸多中概股的投资,更多是基于某些投资理念而“背叛”了经验主义的传统,巴菲特并不认可。


更能体现休谟的怀疑主义传统的是所有价值投资者都遵循的“安全边际”原则,这个概念的前提就是,人人都有可能看错,看错就要付出亏损的代价,解决的方法不是打造一套永远不出错的体系,而是巴菲特所谓的 “用五毛钱买价值一块钱的东西”。


巴菲特当年重仓IBM,多次在股东会中夸IBM,但7年后最终还是承认自己看错了。但巴菲特在IBM的投资中并没有亏钱,原因正是因为他买得便宜,2011年的买入成本是170元左右,仅13倍PE,持股6年,退出价150左右,算上6年期间的分红,基本打平。


股价便宜是相对容易看出来的,但真正难判断的是企业价值。巴菲特对企业价值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对商业经济、社会趋势有着深刻的洞察,但他仍然对自己的判断保持一份警惕,永远先考虑——如果自己错了,会怎么样?


终其一生,巴菲特都在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这个自己看了近一百年的世界,随时准备开溜。


六、从经验主义到贝叶斯主义


经历了16年以上经典教育体系的金融精英,在刚刚从事投资的前几年,“理性主义”对他们总是有本能的吸引力,总是想打造一个无所不能的投资体系。


而非专业投资的散户,很可能陷入“经验主义”的泥淖,用碎片化的知识与经验去指导操作,最终陷入“不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或做错了什么”的迷茫。


但总体上说, 经验主义更符合投资这种高风险活动的要求。


认知论只是哲学思考的一小部分,“研究”也只是投资中的一部分,理性主义投资者有一个固执的想法,认为一定要认识全部规律,才能赚到钱,但经验主义者,特别是怀疑论者,有一个讨巧的思维:


你并不需要知道电视机是怎样工作的,你只要知道电视机可以看有趣的节目就行了,同样,你并不需要知道全部的事实,只需要知道确定能让你赚钱的那一部分知识 (能力圈)


经验主义者,也要打造一个“认知价值的系统”,但这个体系不是为了解释市场、股价或公司价值,而是指导操作:一个基于经验的大概率正确的决策机制,和一个如何发现自己错了的退出机制。


就像休谟所说的 “明智的人会根据证据来调整自己的信念” ——原来贝叶斯主义的源头也在这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思想钢印 (ID:sxgy9999) ,作者:思想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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